文/陈祥 嘉沐

编辑/漆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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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圣彼得堡的街头混混，到富可敌国的雇佣军公司老板，叶夫根尼·普里戈任的62年人生，因一场坠机事件划上句号。

8月23日，一架载有普里戈任的公务机冒着浓烟从莫斯科西北部的天上坠落。机上10人全部遇难，包括三名瓦格纳高层。这之后，有关普里戈任埋葬在哪里，何时下葬，各种猜测满天飞，以至于诞生出一个戏谑性名词“特别葬礼行动”。

8月24日，特维尔州库任基诺村，俄罗斯士兵正在检查坠毁的莱格赛600公务机。

8月29日，他的葬礼在高度保密下举行，地点是圣彼得堡郊区的波罗霍夫斯科耶公墓（Porokhovskoe Cemetery）。直到葬礼开始前，官方依然在释放迷雾，空灵车驶向不同方向，多个墓园遭警方封锁。

葬礼于当天13时举行。瓦格纳新闻服务部门15时宣布，葬礼“以私人形式举行”，普里戈任已入土为安。这条消息不忘提醒他的支持者，任何希望向他告别的人，可以前往墓地悼念。

路透社形容，普里戈任的葬礼在远离媒体聚光灯的地方举行，这与他生前“肆无忌惮、飞扬跋扈”的风格形成鲜明对比。

葬礼远离媒体聚光灯

2022年9月，在征召数万名囚犯为瓦格纳作战后，普里戈任被授予“俄罗斯联邦英雄”的称号，这是俄军的最高荣誉之一。据当地媒体报道，获此称号者往往能得到特殊的安葬仪式，包括仪仗队和军乐队送行，但普里戈任没有这些待遇。

8月27日，俄罗斯莫斯科，一名妇女站在普里戈任的临时纪念地前表示哀悼。

8月29日早些时候，克里姆林宫发言人佩斯科夫对外宣布：“总统不会出席。我们没有关于葬礼的任何具体信息。一切安排均由对方亲属决定。”俄罗斯最大电视频道第一频道则在晚间新闻中用了不到一分钟报道了这场葬礼，仅称它是“应家人要求，在没有外人和媒体的情况下举行的”。

媒体公布的照片显示，普里戈任的墓地上堆满松枝和玫瑰，矗立着一个木制十字架，附近立着一面俄罗斯国旗和一面瓦格纳集团的旗帜。他的墓地紧挨着其生父维克托·叶夫根尼耶维奇·普里戈任的墓，他的生父是一名采矿工程师，在儿子9岁时去世。普里戈任与生父相处时间很短，反而跟当滑雪教练的继父关系紧密，他不但学习了越野滑雪，还跟继父一起做生意。

墓地上还摆放着一张照片，上面是同出生于圣彼得堡的诗人约瑟夫·布罗茨基长诗《静物》中的几句。它讲述了圣母玛利亚与死在十字架上的儿子耶稣的对话。玛利亚问道：“叫我如何迈进家门？如果不把问题弄清，你是我的儿子还是上帝，你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儿子回应母亲：“活着还是已经死去，其实并无区别，不论儿子还是上帝，我是你的。”

8月25日，圣彼得堡瓦格纳集团总部前的一处临时纪念地，鲜花丛中放着普里戈任的肖像。

葬礼规模很小，只有约二三十人参加，却有数百名警察和国民警卫队成员陪伴。墓地戒备森严，记者们被禁止进入。警察排着长队，带着嗅探犬、反无人机装备、防爆装备。国民警卫队成员驻扎在墓地的围栏旁，在墓地关闭后引导来客离开。外界推测，信息保密加上重重戒备，是为了确保普里戈任及瓦格纳的大批支持者不会出现，人多容易酿成政治事故。

8月29日，普里戈任的葬礼正在举行。

俄方不会按照国际规则调查

巴西航空工业公司的莱格赛（Legacy）600公务机，是ERJ支线飞机的衍生品。中国人对ERJ系列飞机并不陌生，早在2002年12月，巴西航空工业公司与哈尔滨飞机工业集团合作，开始共同生产ERJ-145。谁能想到，莱格赛600的第一次坠机事故会发生在俄罗斯，并被广大持阴谋论者视为一场政治风波。

当地时间8月23日15时，一架注册编号RA-02795的莱格赛600公务机，从莫斯科启程飞往圣彼得堡。很不幸，飞机在经过特维尔州库任基诺上空时发生意外，普里戈任迎来人生最后一天。

特维尔州位于莫斯科西北方向，境内大部分地区是瓦尔代高地。库任基诺是一座人口不到2000的小镇，位于特维尔州北部，靠近诺夫哥罗德州。飞机从天而降，地面飘散着黑烟和火焰。

根据俄联邦航空运输局公布的乘员名单，机上有7名乘客及3名机组人员。7名乘客中，最引人关注的是普里戈任和他的副手德米特里·乌特金。这两人是亲密盟友，普里戈任负责资金，乌特金负责军事事务。

俄罗斯紧急情况部和航空运输署立即证实了这起坠机事件，且确定飞机上无人生还。俄罗斯官方对10 具尸体进行基因分析，于8月27日确认普里戈任死亡。

相关视频迅速被传到网上，飞机从空中迅速下降，只剩下一片机翼，一条蒸汽尾迹疑似地对空导弹所致。俄新社发布的一则视频显示了坠机现场的情况。从燃烧的发动机碎片上，可以看到注册号的最后四位数字——2795。

特维尔州库任基诺村的飞机坠毁现场，警察拉起警戒线。

瑞典“FlightRadar24”是一家提供实时航班飞行状况的互联网服务商。它提供的数据显示，飞机从8900米高度下跌，当数据传输刚停止时，高度是6012米。

根据现场撒落的残骸可以发现，机身与尾部相隔约3公里，在空中丢失的左翼跟机身相隔约3公里。这足以表明，这场悲剧不是机械故障导致，要么是机内定时炸弹爆炸，要么是地对空导弹惹祸。

这架飞机于2007年生产，最初注册在斯洛文尼亚，随后多次更换运营商。最终于2020年9月出售给瓦格纳集团，并改注册地为俄罗斯。被问及飞机状况时，巴西航空工业公司表示，自2019年以来该公司以遵守制裁为由，不再为这架飞机提供支持服务。

巴西方面向路透社披露，俄方已经告知巴西航空管理局，“现阶段”不会按照国际规则去调查该坠机事件。

坠机事件发生时，俄总统普京正在库尔斯克州参加纪念库尔斯克战役80周年的音乐会。他站在红色灯光映照的黑暗舞台上，借助这场周年性战争纪念活动，给参加对乌特别军事行动的部分有功军人颁发了勋章。

发生在1943年夏季的库尔斯克会战是人类史上规模最大的坦克会战。结局是，德国对苏联发动的最后一次战略性进攻宣告失败，德军从此在东线丧失战略主动权。面对俄乌战场僵局，上至普京，下至普通一兵，都希望重演一场库尔斯克会战般的决定性战斗。

俄罗斯官媒也没有大张旗鼓宣传、悼念这位战争英雄。只有第一频道的旗舰节目《Vremya》在晚间新闻中给了半分钟的报道。

8月23日夜里，圣彼得堡的瓦格纳总部大楼通过玻璃幕墙内的房间灯光控制，点亮了一个巨大的十字架。楼前设立了临时纪念碑，许多人不约而同去献花致敬。

圣彼得堡郊区，人们自发纪念普里戈任。

瓦格纳公司在空难后发声明称：“此事对俄罗斯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悲剧，制造这场悲剧的人以为他赢了，但他并没有。如果这是外部的敌人干的——尽管这不太可能——这只会加速他们无可避免的败局，如果是有人背后捅刀子，祖国会挺过去的。”

圣彼得堡瓦格纳集团总部门前，普里戈任的支持者在悼念他。

嫌疑人陆续浮出水面

空难第二天即8月24日，在接见“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元首丹尼斯·普希林之际，普京首次对这位同乡老友的遇难做出评价。他以人道主义姿态送上慰问之情：“首先，我要向所有遇难者家属表示诚挚的哀悼，这始终是一场悲剧。”

8月24日，圣彼得堡瓦格纳集团总部大楼前，有人在临时纪念现场长跪不起。

普京开始谈论这位老相识，坦言认识对方“很长时间了”，友情可追溯到上世纪90年代初。普京评价普里戈任是“一个有才华的人，一个有才华的商人”，他还承认曾要求普里戈任代表他执行任务。“他是一个命运艰难的人，他一生犯过严重错误，但也在我最近几个月请他为我们共同的事业做些事时取得了成绩。”普京如此说道。

电报频道“灰色地带”（Grey Zone）与瓦格纳有着密切关系，被视作瓦格纳的宣传机器。得知噩耗后，该频道发布了一条意味深长的信息：“瓦格纳集团的领导人、俄罗斯英雄、祖国真正的爱国者叶夫根尼·维克托罗维奇·普里戈任因叛国者的行动而被杀害。”

“灰色地带”一口咬定，飞机是遭俄军地对空导弹击落的。具体理由是，坠机现场附近的居民听到了两声巨响，并观察到两条蒸汽痕迹。爆料虽劲爆，但没有切实证据。

美国情报机构向媒体放风称，据其初步评估结果，飞机上装有爆炸装置。总之，美国技术情报体系并未检测到当时有导弹发射。

当莫斯科拒绝公开调查坠机案后，华府作出迄今为止最明显的表态。白宫新闻秘书卡琳·让-皮埃尔于8月29日表态说：“我们都知道克里姆林宫有杀害对手的长久历史。大家都心里有数。”

美国总统拜登也觉得普里戈任之死毫不意外：“你们可能还记得，当你们问我这件事时，我说我会小心我乘坐的东西。我确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并不感到惊讶。”他承认，尽管克里姆林宫插手不是没可能，“但我的了解还不足以知道答案”。

谈到这场坠机，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表示，“我们与此事无关，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谁干的。”乌克兰总统办公室主任顾问米哈伊洛·波多利亚克则称，普里戈任之死是一次“示范性的消除”。他幸灾乐祸地说：“普里戈任在相信卢卡申科离奇的‘保证’和普京同样荒谬的‘荣誉之言’的那一刻，就为自己签下了特别的死亡令。”

“所有这些都是绝对的谎言。在报道这个问题时，有必要以事实为依据。目前还没有多少事实，它们需要在调查行动过程中得到证实。”8月25日，佩斯科夫谴责了外部关于俄政府是幕后黑手的说法，“现在围绕这起空难以及包括普里戈任在内的机上乘客的悲惨死亡有很多猜测。当然，在西方，所有这些猜测都是从众所周知的角度呈现的。”

葬礼当天，普里戈任的墓地附近戒备森严。

“我了解普京：他精于算计，非常冷静，甚至有些行动迟缓。”卢卡申科也站出来替普京辩护，“我无法想象这是普京做的，如果真是这样，普京应该受到指责，因为这是一项太粗糙和太不专业的工作。”

8月30日，佩斯科夫对外表示，俄侦查委员会正在调查普里戈任飞机坠毁事件，调查将考虑“蓄意暴行”的可能性。路透社称，这是克宫首次明确提出普里戈任可能是被暗杀的。

眼下，坠机事故的嫌疑人陆续浮出水面。美国《新闻周刊》援引与俄罗斯安全部门有联系的媒体消息称，坠机事件的第一名嫌疑人是普里津的私人飞行员阿尔乔姆·斯捷潘诺夫，他因与普里津接触而受到美国制裁，目前因涉嫌参与坠机事件正在接受调查。事故发生前，斯捷潘诺夫没有按计划登上这架将坠毁的飞机，反而乘飞机去了堪察加半岛。

俄媒分析称，坠机原因之一被称为飞机上放置的爆炸物。初步数据显示炸药在底盘里。飞机起飞后爆炸，导致机翼脱落并撞到稳定器。由于机舱的快速减压，机上乘客都失去了意识，即使飞行员清醒，也没有人能拯救没有机翼的飞机。

此外，据英国《每日邮报》报道，参与飞机最后一次维修的工程师谢尔盖·基特里什正在接受调查，以查明其是否在飞机失事前安装炸弹。俄社交平台telegram账号“VChK-OGPU”爆料称，41岁的基特里什一直为普里戈任的飞机工作，最后一次维修也是由他进行，当时是为了更换起落架制动器和涡轮冷却器。

俄罗斯前国防部副部长、图拉州州长阿列克谢·久明8月25日发表声明，评价普里戈任是“一位真正的爱国者，一位果断、无所畏惧的人”。他对空难遇难者以及所有阵亡的瓦格纳士兵表示哀悼，但依然指出：“你可以原谅错误甚至怯懦，但绝不能原谅背叛。”言下之意，普里戈任的手下是忠诚之辈，但普里戈任毕竟有了发动叛乱的污点，最后的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葬礼当天，圣彼得堡波罗霍夫斯科耶公墓附近出现大批警察。

普里戈任最后的日子

在外界看来，自从接受去白俄罗斯，普里戈任的命运就陷入未知。

叛乱结束才几天，克里姆林宫称，普里戈任6月29日便在克里姆林宫与普京进行了3小时会面。

俄罗斯国家电视台7月5日称，针对普里戈任的调查仍在进行中，电视画面显示其豪宅家中被搜查出来的现金、护照、武器和其他物品。但据媒体报道，俄方将扣押的财物还给了他。卢卡申科也透露，普里戈任在圣彼得堡。

7月27日到28日，圣彼得堡举办俄罗斯—非洲峰会期间，有照片显示普里戈任现身会场，并与非洲参会代表握手。这是普里戈任兵变后首度在国内公开露面。

接着又是一段时间沉寂，直到8月21日，他在瓦格纳的电报频道上露面，这也是他生前最后一次发布视频。视频暗示，这是在非洲拍摄的。画面中，他身着迷彩服与战术背心，手持突击步枪，身前插满步枪弹夹。他站在一片沙漠中，远处是武装人员和一辆皮卡车。

8月21日，普里戈任发表最后一次视频讲话，画面显示人在非洲。

看上去，这是一段征兵广告。他说：“气温高达50多度，一切如我们所愿。瓦格纳让俄罗斯在各大洲更加强大，让非洲更加自由。正义与幸福——为了非洲人民，我们让‘伊斯兰国’、‘基地’组织和其他强盗的生活成为噩梦。”他随后表示，瓦格纳正在招募人员，还附上了一个电话号码。

瓦格纳在马里、中非共和国等非洲国家驻军约5000人，有着利润丰厚的商业利益。就在7月24日，普里戈任还祝贺尼日尔刚刚发生的军事政变。“尼日尔发生的事情只不过是尼日尔人民与殖民者的斗争。殖民者试图将自己的生活规则强加给他们，并让他们保持非洲数百年前的状态。”他表示，“这实际上意味着赢得独立。其余的将取决于尼日尔人民，取决于他们的治理效率。”

普里戈任人生最后的日子，依然是在非洲扩充业务。

8月18日，他搭乘自己的公务机抵达中非共和国首都班吉。据美国《华尔街日报》透露，普里戈任在总统府里见到了总统图瓦德拉，他向对方保证，6月失败的兵变不会影响到他与中非的合作。然而，普京不久前刚提醒图瓦德拉，是时候与普里戈任保持距离了。

在此之后，一架瓦格纳的直升机送来了苏丹“快速支援部队”的5名指挥官。他们从动荡不安的达尔富尔省飞到班吉，给普里戈任带去了一大批金条。瓦格纳之前给他们提供了地对空导弹。这支规模达10万人的准军事力量与苏丹正规军交战。在瓦格纳的帮助下，他们提升了战斗力。作为回报，瓦格纳获得了苏丹西部战乱地区的金矿安保业务。

《华尔街日报》形容，多年来，普里戈任的生活越来越像逃亡，在越来越少的允许他降落的机场为飞机加油时，他变换不同的假发，以假扮大胡子阿拉伯军官。他的瓦格纳集团以雇佣兵业务著称，但在他生命的最后阶段，该集团的业务也扩展到金融、建筑、供应和物流、采矿和自然资源等领域，甚至还成立了一家纯种赛马公司——Sporthorses Management，普里戈任女儿波琳娜是控制人。

今年5月25日，乌克兰东部城市巴赫穆特，普里戈任与他的战士交谈。

离开班吉后，根据普里戈任用来穿越非洲大陆的一架私人飞机的飞行记录，他飞往马里的巴马科，一段视频中，他在当地军队的皮卡前摆出姿势，然后返回莫斯科。

非洲事业虽然蒸蒸日上，但伴随普里戈任的辞世，瓦格纳集团将何去何从？卢卡申科在8月25日宣布，乐意继续收留瓦格纳的士兵：“曾经、现在、将来，瓦格纳将生活在白俄罗斯，核心兵力留在这里。”

普里戈任坠机之后，普京8月25日签署总统令，要求瓦格纳成员在内的相关人员宣誓效忠；波兰和波罗的海国家则于28日要求白俄罗斯将瓦格纳部队驱逐出境。普里戈任的继任者与瓦格纳的命运，成为外界关注的焦点。